8月20日民進黨執政滿三個月,三個月所能進行的改革與政績當然有限,此無須責人甚切。不過人事布局卻不需三個月,能否從各方面展開大刀闊斧的改革,從人事布局與政府各機關的功能調整,可略知一二。當然,民間也能理解,四年一輪的普選機制中,第一任期的施政往往偏向保守中間路線,但問題或困境的浮現是即時的,「轉型」顯然陷入困境,但阻礙的力量在底從哪來?
在民間社會所寄予的改革期待中,「轉型正義」這個字眼可算是當前各個次政治(Sub-politics)領域爭相奪用的標語。「轉型正義」(Transitional justice)這個新詞與概念誕生於「後二戰」時期,歐美參戰國對德國的「去納粹化」及對「日本軍閥」的一連串清算項目中。
「轉型正義」實際上是一套「社會改造」計畫,它的真正目標是配合一連串的戰後經濟復興計畫,實現「資本主義式」的「民主」社會。另方面,為了使「資本主義式的民主」得以完全的實踐,因此對德、日兩國社會進行根本性的改造,除了對戰犯之刑事究責外,最關鍵的便是對社會中潛藏「極權溫床」予以剃除,因此二戰後,人類世界的第一波「轉型正義」主要政策包含:戰犯逮捕、公職追放、言論統制/解禁、民主化、農政改革(特別是土地改革)、非共産化、教育改革。
1989年終1990年代,由「東德」(正名:Deutsche Demokratische Republik)革命,與新政權對東德的改造。乃至1991年舊蘇聯體制鬆動前後,中歐與東歐一連串獨立浪潮,推翻共黨專政的民主化要求。這是世界的第二波「轉型正義」,就政策目標與實現細則而言,與第一波「轉型正義」有相當類同之處,最大差異點就是對「不當黨產」的追討。東德、東歐、中歐諸國的共黨專政時期,也是以軍事、政治壓迫等不義的手段沒收民間財富充為黨庫。
以舊東德為例,東德新政府成立後,於1990年5月修改「政黨暨政治團體法」(Gesetz über Parteien und andere politische Vereinigungen),增列「處理各政黨和其附隨組織、法人、以及人民團體的財產」。此即民進黨在2000年第一次執政後,開始構思「不當黨產處理條例」所援引法理上的參照。2007年7月,甚至還邀請前東德總理Lothar de Maiziere抵台,向其請益舊東德時期如何針對共黨黨產、與司法人員的意識形態進行改革。
回顧「轉型正義」誕生於人類社會的簡史,所強調以下三點:(1.)「轉型正義」的定義與目標本來就是針對從「極權體制」進入「民主體制」必須經歷的「國體改造」、「政經結構改造」、「社會意識形態改造」三大工程,而不適用於其他場域。(2.)「轉型正義」的核心是「意識形態」的改造,特別是對a.司法、立法機關 ;b.媒體輿論機器;c.教育人員與機構。(3.)「轉型正義」必然以解聘「舊系統高層公職人員」、解散舊有「極權政黨」或「集團」作懲戒,防止「極權」或「反民主」的發生(即防禦性民主機制Wehrhafte Demokratie)。
以上有關「轉型正義」的定義,與本島民間社會提出的界定、甚至各次政治場域、輿論界所搶用作為口號的「轉型正義」,並不一致。本文以溯源「轉型正義」概念與政策的誕生,而非由Ideal type推演出「應然」的樣貌。理由是,「轉型」是「現實政治」的政治,不是「想像政治」的政治。此例端看2000年至今,歷經足足16年的纏鬥,「政黨及其附隨組織不當取得財產處理條例」才在上月25日通過。打草驚蛇遙呼16年,究竟還能追得多少不當黨產?變賣、藏匿、分散在海外各型態的密帳裡。再者,法源依據的通過是一回事,能否施行,及施行成效,又是另一回事。黨產固然要討,但手段不能因此被置換為目的本身!
轉型的真正戰場無疑就是「意識形態」的戰爭,忌照舊系統運轉。
改革有多困難,這可從新政權的人事布局仍大量舉用「舊政權」、「舊法政」、「舊金融」體系的人脈系統而窺知。難道不舉用舊意識形態的公職人員就無法行政?如果懷著這種思維,則將出現頭一個困境,找不到下一輪執政人材。
人材是被長期運用而養成的,每位人材都曾是普通人,從基層到高層招募新人,熟練政府部門、國際與公共事務,這是養成政治各場域專業人材的主要途徑。日本在戰後,透過各場域的國際事務派遣及參與,小從各領域科學、外國文學、考古遺址、農漁工礦業協力到政治、外交的學習,都毫不吝嗇地以專業培養專業。這點即便在中國、亞非諸國都是如此,「人力資源」本來就是累積與活用,如果只想討便宜,總只以「老將」輪替,撿收短線成果,那只能不斷重複舊系統的錯誤。
舊的意識形態思維盤踞在新政府各部門中,簡直就是586的CPU想跑WIN8一樣,難以相容。近日拜「里約奧運」所賜,中華民國各類體育協會內部組織,竟清一色皆由「非體育專業」的「國民黨」各級幹部所經營。體育是次政治Sub-politics場域中,具高度國際敏感性的一個,經由1960年代至1970年代國際奧運史上「中華民國」代表權爭議的揭露,赫然發現,國際上‧不‧接‧受‧的是「中華民國」,而非台灣。
國際上曾經接受Formosa、也接受Taiwan的名義參與國際事務,基於「一個中國」法理代表權的政策,並不允許以「中華民國」的名義參與國際事務,但卻由此產生一個不三不四的Chinese Taipei (中國的台北)代表一個政權集團——「國民黨=中華民國」。
這段明確的歷史意味著國民黨堅持以Chinese自居,不願將台灣島當成一個獨立體加以經營,因此在世界市場、體制設計、國體尺度,都將台灣視為是中國的一省。這種格局下,市場割不斷中國、文化跨不出華語、新南進最終也將只在華僑界打轉。無法擺脫Chinese主因並不是中國阻撓,而是執政者受困於舊官僚思維(意識形態),因此看不見Chinese以外的可能性。
不見出路?因其「次政治」場域膨脹尾大不掉,圍困改革去向!
正是在上述「老將輪替」的思維格局裡,「次政治」場域成了堆疊「舊思維」的最大倉庫。
如已曝光的中華奧委、各類運動項目的體協的組織與管理幹部,清一色是在非體育專業的「退休」或「敗選」黨員經營下,「次政治」領域當然能被利用在反撲「轉型改革」,而已被「歧義化」的「轉型正義」就是「次政治」領域最佳口號。體育這個「次政治」領域的淪陷,只是冰山一角。若要追究,更具影響力的影視娛樂協會必然更藍。
在過去這些場域都是由傳統政治場域中退休官員、或敗選的黨員幹部,他們被分配到「次政治」場域,比如2001年以前的國史館館長、中小學校長、大專院校的教授職務,更多是退休官員的肥缺……如今更清楚,連各類運動體育協會、影視娛樂等演藝協會,也都在「泛藍意識形態」的掌握下。檢討起來不禁令人疑惑,難道非國民黨員、非泛藍意識形態者,不能被安排進入這些場域進行「意識形態」的全面改造嗎?
Sub-politics意即次於傳統主流政治場域的事務,然而並非這些場域不重要,而是隨著不同地域、不同時段、不同目標,次政治場域發揮著高度的「意識形態」生產功能,它們往往能成為主流政治場域的「助力」或「困境」。若在極權「黨國體制」下,體育、影視娛樂、歷史、文學教育機構往往就是極權之所以能維持其形象的關鍵助力機構,一但「轉型」威脅到既有意識形態,「次政治領域」也將全面成為圍困改革的游擊隊,且不自覺地遭到挪用。
當今談改革、談轉型正義,然而檢視本島的Sub-politics次政治場域,困境在哪裡其實很明顯,如果執政者(前朝舊系統官員、或受舊系統意識形態涵化甚深的知識份子)看不見這些困境其實躲藏在每一種「次政治」場域中,正準備伺機伏擊「轉型」的改革,借句考古現場常發生的事象:現象一直都在,只因觀看者對其物的存在一無所知,因此根本看不見,也不知道眼前有東西!
當系統還是「中華民國」、還是Chinese,這就無法更新程式、無法使用新的軟體,這是改革的第二面高牆,不推倒「中華民國」這面意識形態,「轉型」的改革就不可能產生。「新」意味著一種「視象」能不能被看見,明明就存在的潛能與型式,卻無法知覺它們,那就意味著系統老舊,無法辨識新的方向與可能性。2016/08/30(作者:早見憂/轉自《極光電子報》)